9.13.2014

星期天過後的星期天下午 2

2.
Steve Geraci比起往常早了數十分鐘的早安聲在接待台附近響起時,Martin正在將昨日審訊報告敲成書面文件,單調的打字動作令他昏昏欲睡,一天一杯黑咖啡已不足以將他自死氣沉沉的早晨文書工作中喚醒。Geraci大剌剌地拉開正對面的椅子坐下時他仍然沒有查覺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早安,不錯的天氣不是麼,是個適合添點夜晚娛樂的好日子。"Geraci說道。
Martin瞥了一眼旁邊一片空白的桌上行事曆,"我想是吧,畢竟週五晚上擁有原諒一切墮落的絕佳藉口。"對照攤平在桌上的黃頁紙又敲了幾個字上去。"Rust見鬼的上哪去了,他遲到了,這可不符合合格工作狂的字面定義。"
"別問我,你才是那個瘋子的貼身搭擋。"
"操,我可不是他二十四小時貼身看護,這操蛋的八小時工作時間外誰管那傢伙究竟上哪去了。好吧也許算上額外的加班時間,那就是全部了。"
"你這狗娘養的渾蛋,如何今晚下班要不要和哥幾個去找點樂子,還記得以前D&D的老地方,那兒開了間新的,年輕女孩現在都往那裡跑,咱們去那兒來兩杯,慶祝一下即將到來的和平假期。"
"和平假期是什麼狗屎,政府突然良心發現決定要補償我們這些加班無止盡的勞工階級了不成?"
"你不知道?今天是Cohle的最後一天,他即將休一個長假去了,天知道他--"
Geraci突然停住了。
"如果你忘記自己的座位在哪,我不介意幫你他媽的指路。"Martin的注意力從文書工作全副轉移到來人身上。Rust看上去離'好'還有好段距離,精神欠佳睡眠失調,壓力似已在他眼下築巢而居,任何一個精神醫生看了都會開上一帖立刻回家服用指定劑量的安眠藥睡上個三天三夜的處方簽給他。Geraci脹紅著臉看上去想要反駁。Rust彎下腰來支撐在桌上,鋒銳的肩線展開來刀刃般隨時準備傷人,他離得很近,近得像是忘記了適當間距是怎麼回事。Martin記得這個,他親眼看過了很多回,在審訓室裡。Geraci就像Rust面前任何一個嫌疑犯徒勞地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閉上,似乎被Rust的架勢唬得不敢開口。Geraci推開座椅滑開一段距離,走開前倖倖地丟了一句,"我不會忘記這個的,雜種。"
Rust重新在Martin面前坐下,身上令人無從開口的氣勢消失無蹤,Martin終於找到了機會開口,"那是什麼,嗯?你酗酒了還是嗑嗨了?"
"那沒什麼,Marty,兩者皆非。"
"是啊,那沒什麼……個狗屎。"Martin拿起馬克杯喝了一口才注意到杯子裡的咖啡早已喝空。"好像你說了我就會相信,你一言不發動不動就鬧失蹤,你要我等你消息,我等來的只是他媽的空氣。"出口之後他才注意到他的聲音比預期要大,他抬眼看了眼四周確定沒有人在注意這邊。
"我不認為你真的在乎,Marty。"Rust的目光裡同時有著譫妄與警醒,那不是屬於晨起的眼神,亦非來自一宿未眠--話說回來Rust身上也沒有多少能夠預測的存在--還有些Martin從未在這幾個月以來Rust身上看到過的東西,混沌不明,難以分類,無從談起。
"我他媽當然在乎,我可不想哪個晚上三更半夜被人吵醒就為了開九十分鐘路去某個我甚至叫不上名字的荒郊野外指認屍體。"
"不,你不是在乎,你每天提早出門說要拐到警局後兩個街區去買黑咖啡不就是為了錯開和我同時到達警局,你擔心日子久了總有人會發現這個,巧合多了掩飾不了事實存在,那才是你真正在乎的,你在乎人們怎麼看你,你無形之中在配合他們的期望,那就是為什麼他們總是會喜歡你,因為他們總是能看見他們所希望的。"
Martin花了點力氣才讓手指繼續停留在鍵盤上,而非一拳打在合作關係還不到半年的搭檔臉上,教會他懂得分辨什麼話應該出口,什麼話就該爛在腸子裡直至死亡與塵土一同埋藏。
"瞧,這就是你的問題,你總是不把任何人看在眼裡,他們正為你的遠行高興得只差沒開派對慶祝了。"
"操他們的,如果你總是在意其他人這世界上就沒有事能夠真正的完成了。"

"Marty,晚上的聚會你來是不來?"茶水間前圍了一群人顯然興致正高,Geraci朝這頭喊話。
Martin朝Rust看了一眼,他慢條斯理地在收拾案件資料,像是全世界只剩下收拾文件資料這一件要緊事。
"當然,為什麼不,算我一份。"Martin朝那頭喊話回去,期間他的視線沒離開過Rust身上,對方桌上總有收拾不完的文件,把每一份必要文件分類歸納收拾妥當。Rust什麼反應都沒有。Martin收回視線把桌邊的黃頁紙又拉近一些,重新找到剛才進行到一半的段落繼續未竟的工作。直到晚上Martin撈起椅背上的外套和車鑰匙,Rust埋首在文件室理出來的歷史案件當中如同過去大部分的晚上那樣。Martin停住腳步,車鑰匙在掌心裡發沉,他想說些什麼卻無從說起。
"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牛仔。"Rust頭也不抬,活像要把'長假'前的最後一個晚上也奉獻在工作上頭。Martin的視線在對方後頸處分外明顯的凹陷處停留了過長的時間。
Martin覺得自己無來由的擔心愚蠢至極,大門拍在門框上格外響亮。Martin快步走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鑰匙一插發動引擎,酒吧裡的漂亮姑娘和樂子正等著他。他簡直等不及了。


*

Rust一言不發消失了將近兩週,這並未分去Martin多少注意力,要知道行蹤成謎已經在一個人身上貼過標籤時再多貼一次也無助於事。
Martin的日子照舊在走,沒有任何改變,Dora Lang的案子因為Rust的缺席暫時攔置, 上頭轉派些相較單純的案件給他,像是回到了結婚前的單身生活,如同Geraci說的或許這真是個操他媽的和平假期。起初Martin挺享受一個人的日子,安靜的屋子和空床墊令他放鬆了緊繃已久的神經,他簡直記不得上次休假好好睡上一覺是何時。
Martin開始推遲下班時間,在下班之前去茶水間接當日第二杯咖啡,有時候和輪值夜班的同事叫外賣解決一餐,有時則將就加了糖和奶的咖啡湊和過去也是一頓。無所事事的晚上是永無止境的長假,下班後開著車兜著圈子開到家附近等上一個小時只為見一眼晚歸的Audrey或是代替Meggie出來倒垃圾的Maisie,Martin的婚姻走到了十字路口,他惟一能做的只有等待。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時間。

Martin提著一袋啤酒和微波晚餐邊手腳並用試圖打開大門時,他期待著冰涼的啤酒和星期六晚上美式足球比賽能夠令他忘記微波義大利麵的口感多麼令人憎惡他卻無從選擇。鑰匙在鑰匙孔轉空他就知道今晚沒戲了。
屋裡燈亮著,擱在床墊上的衣物堆維持前天晚上酒醉之前的狀態,咖啡杯上還留著汙漬為了早上準時抵達辦公室的代價,幾罐內容不明的液體在燈光下無處躲藏。針尖在日光燈下一閃而逝的銀光剌破了Martin最後一道底線。
"你他媽認為你在做些什麼,嗯?這團狗屎,你急著把自己攪進去是為了什麼?"
"我不認為你是在跟我說話。"把針筒換到另一隻手,捏起擱在桌沿菸頭朝外的香菸送進嘴裡,吸進了這世界上最後一口新鮮空氣。"我在做我應當去做的事,雜種。"Rust聲音裡有股奇異的輕盈,說到後來像是一口氣沒能續上被掐熄在無聲之中。
紙袋裡的啤酒罐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它們此刻並不應得Martin任何注意力。日光燈下一切罪惡無所遁形。打火機,揉得不成形的錫箔紙上散落著不明粉末,一張像素模糊的陌生ID卡,透明小瓶裡裝著的紅橙色液體和Rust手裡的針筒則是Martin熟悉的部分,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你究竟在做什麼?"話一出口Martin就恨不得把這個毫無意義的問題給吞回去。他的怒氣總是搶先一步。Rust把針尖送進臂彎輕微地抽了口氣,針筒重新埋入特製辣椒墨水中,抽上半個指節高度再次將銀針沒入血管之中,反覆重複數次。Rust前傾著身體就著燈光查看成果時Martin的目光避開深深淺淺的針孔痕跡,那令他喪失了最後一丁點晚餐胃口。
"我很懷疑那真能見效,我是說和你打交道的那幫混帳不都是長年在這圈混亂中打滾的老手,他們能分辨不出你是在裝腔作勢還是來了點真玩意兒。"Martin的眉頭皺著,嘗試對一旁的不明粉末視而不見的企圖並不能奏效。
"他們當然能。"Rust頓了一下,像是對即將出口的稱呼有些陌生。"Marty。"
"他們當然--等等,你說什麼?"
"你聽見我了。"
"所以這一切,你所謂的在傷口上注入辣椒混合墨水的特製藥水不是為了給那些人看的。"Martin反應過來,對此刻的猜想不敢置信。"狗娘養的雜種,這一切狗屎,一切事前準備是演給我看的?"
"操,以為你們之間有過不成文的約定,以多年州警經驗而言你的反應簡直就像個新手。"Rust拉過那張錫箔紙,將粉末攏在平台上,湊得極近用盡全副氣力吸進靈魂深處。Rust重新抬起腦袋眼框紅著,眨眼的頻率隨著呼吸節奏拖得漫長,像是瀕死甦醒之際重新適應如何呼吸。
"他不來管你的閒事,你也不過問他的過去,事情不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進行的。"
"操他媽的,操,我甚至搞不清我在和一個警探說話,還是某個癮君子給自己弄了個光明正大的藉口混進他的老巢預備把後半輩子的貨源都給囤了。"
流理檯上的話機響了三響。
"你確定這一切能夠奏效?"
"至少值得一試。"
話機響了兩響。
"操,我甚至不確定我是否準備好了。"
"你可以從現在開始直到我回來。"
在最後一聲響前Rust及時按下通話鈕。對話聲音壓得很輕,Martin幾乎聽不見內容。電話夾在Rust的肩頸間,他說話的樣子令Martin想起在街頭四處流竄的藥販,滿眼瘋狂時刻與警醒為伍,你必須運氣足夠好才能將他逮個正著。

檯面不知何時清得一掃而空,咖啡杯獨留在原地,一切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Martin把紙袋裡的啤酒放回冰箱,打消了微波食品作為晚餐的念頭,這個晚上的壞主意額度已滿。他清洗了咖啡杯倒扣在流理檯邊上。
Martin忽然想起在緝毒組機密文件上看過那傢伙還有另一個名字。
Crash。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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